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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处见出路

李惠恩/刘民英

(编者按:刘民英和李惠恩是一对恩爱夫妻。一次礼拜完毕,李惠恩还在教堂内与人寒喧,编者和刘民英在教堂外等她,只见刘民英甜丝丝的对编者说:“我常要在教堂门外等太太哩。因教会里大家都爱她,都喜欢跟她说话,她不能像我一下子便脱身出来。”又说:“我天天接她下班,因她工作很投入,我怕她忘记下班;而且她的方向感不好,我怕她迷路,乾脆接她下班算了。”真没料到,这对夫妻过去曾处於敌对状态多年。)

李惠恩

我从小生长在传统重男轻女的家庭中,他们认为男人是一家的支柱,女人像泼出去的水,没有地位。因此我立定志向,将来一定要做一个杰出女性,让他们知道,女人并非不如男人。这便养成我日後的独立刚强个性。

四岁时,我出痲疹,发高烧,那时适逢除夕,家里的人因为迷信(年卅晚至年初七看医生不吉利),不敢带我去看医生,恐怕给家中招来横祸,如招致父亲生意亏损,母亲便担当不起。於是延误了诊症,我的一只眼睛因而失去了视力。

我从小顽皮,生性好动,常常闯祸。九岁时放爆竹,一枚爆竹在我的裤子内爆炸,那次又适逢除夕,不能看医生,家人用香炉灰替我敷伤,灌我饮祭过偶像的“神茶”。过了年初七,方去就医,才知道病毒已入骨。医生说要把腿锯掉,父亲不肯签字,说:“不行!一个女孩子锯去了腿,哪里能找到丈夫?”医生没法,只好尽力救我。这时伤口已深至见骨,医生吩咐五名大汉把我按住,拿了一瓶碘酒来,倒在伤口上消毒,痛得我发了狂力,竟把五名大汉推倒。全医院上下都听到我的尖叫。这种锥心的痛楚毕生难忘。那时心想:希望快快长大,不用靠父母,有病就可以自己早点去看医生。

自小随着母亲到处拜神问卜丶看风水丶看掌相。但心想:那些看相丶看风水的先生,不都是自身难保吗?如果他们真能够给人指点迷津——当先给自己解决问题——他们不是理当早发达了吗?怎麽还得靠此为业谋生?分明骗人。所以那时我不信有神,只想着:要有好的前程,一定要靠自己奋斗。

父亲为生意忙;母亲一个人照料七个子女,家中几个佣人常争吵,已够她应付了。我个性倔强,常与父母起冲突,很想独立,不靠家里供给零用钱,要出去找工作;因父亲不许,我就瞒着他填写申请表格。经负责人录取,进到父亲的工厂工作,但父亲仍不允许。之後我改做补习老师,总之,想尽办法希望早点脱离家庭。那时我已早出晚归,很少与家人一起,每年只见父亲一两次,於是与父母的关系更趋恶化。

後来父亲生意失败,接着全家移民美国。初到美国才十六岁的我,便得帮助全家适应新生活:申请水丶电,帮助兄弟姊妹办入学手续,购买家具…,英语不足时,便用手语补救。几经艰苦,才稍安顿下来。安顿後,感到担子很重,人生的路难行。在学校里,还被歧视,上学是痛苦的事。回到家里,母亲又不体谅,无处申诉,不久便辍学做工。在工作中学好了英文,再回到学校念书。

那时我觉得生活乏味,很喜欢在外游荡,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唐人街青少年,满以为结婚是一条好出路,因为有人爱我。於是很年轻便结了婚,对丈夫全不了解,一心只渴望找一个寄托终身的人。婚後才知道我们家庭背景差异很大——他出身於贫穷的家庭,而我家境富裕;我们的学历丶人生观丶价值观全不相同。还有,他的脾气原来很坏,很自私。想不到结婚竟是另一个痛苦的开始。但由於婚前家人都不看好我的婚姻,说必以离婚收场;为了赌气,我紧咬牙关支撑下去。日後无论跟丈夫怎麽吵骂打架,也不告诉父母。

性情刚强的我与脾气火爆丶自私的丈夫在一起,怎不整天打骂?但是我坚决的告诉自己:无论怎样,我一定不会跟他离婚。我们的婚姻生活有如地狱。丈夫因为出身贫困,过去经常为一口饭打架,哪里会想到与人分享这一回事?所以他吃苹果从不会分我一半。他的性情急躁,有一次我正身怀六甲,他因争泊一个车位,几乎与人打起来。那人也非善男信女,拿起一枝水喉铁要打他,幸好被一个过路人大声喝止,吓得我三魂不见两魄。丈夫驾驶时,如果被其他车辆超前,他不但要追赶超越人家,甚至还要用车子去撞击。我虽然好强,也难於接受他这荒唐行径。记得有一次,在高速公路上,遇到上述情形,我不能容忍,就喝令他停车,停车後我自己步行回家。

我们天天吵架,直到长女出生後,我决定沉默抗议。有两年之久,我们只用笔墨交谈。到了女儿会说话,我们便由她来传话,彼此不直接和对方交谈。我为这事心里很烦闷,心想馀下的日子怎样过?我真想把他杀了,甚至想晚上用枕头闷死他。但又想到,杀死他後,自己怎麽办?躲起来吗?躲到哪里才不为人所知?深感人生的路,无法再走下去。婚姻把我伤害得太深,令我疲累得不想活下去,萌生了自杀的念头。但我怎能认输呢?我不能自杀。於是我继续倔强地活下来,但对所有的事都失去了劲儿。

那时我与丈夫互不理采,我不知原来他也与我一样,觉得很苦闷。我生了孩子後,渐渐体会母爱,也明白母亲爱我,小时两次大病她不能带我去看医生,皆因环境所迫。所以偶尔也应母亲之邀,回娘家吃饭。这时,我的一个弟弟信了耶稣,常常面带笑容,很热心地向家人传福音。丈夫见他每次吃完晚饭便欢欢喜喜地外出,一次忍不住问他:“为甚麽每次看见你都这麽高兴?你去哪里?”他说:“我去教会参加团契。”丈夫说:“我可以跟你去吗?”於是他高兴地带我丈夫去了。我的弟弟年纪小,所参加的团契的团友年龄也小。丈夫初时有点不习惯,但看见这些少年人个个都笑嘻嘻丶无忧无虑的样子,很羡慕他们有平安喜乐,也就不介意继续参加。

这我当然不反对,他不在家可减少磨擦机会。谁知过了一段日子,我发觉他和以前有点不同了——不像从前那麽自私,吃东西会分一半给我,开车不再像从前那麽猛,也不再跟人打架。真是奇迹!我问他为甚麽会这样,他告诉我他相信了耶稣,知道自己从前不对,现在愿意改过。我听了很高兴。我们结婚几年,我以为可以改变他,但没有成功;现在他信的神竟能改变他,真是了不起!我也想认识这位神。不久他告诉我,他要接受洗礼,做一个基督徒。我见他信了耶稣後,变得这麽好,当然求之不得,举起双手赞成。

他受了洗後,又进步了很多。但由於我还没有信,夫妻间仍有闹意见的时刻;每当他的表现不如我的理想时,我就说:“你信了耶稣,为甚麽还是那样呢?”我事事用“耶稣”来压他,叫他动弹不得。一次他说:“妳为甚麽不信?”那时我认为他信了主,脾气好了便足够,自己没有需要信,也没有心去寻求。教会的姊妹们常常邀请我参加聚会,丈夫也催促我信。我觉得既然他信了那麽好,整个人改变了,我信也无妨。於是我便信了,其实没有真正认识耶稣,每逢星期日,便推说这里丶那里不舒服,不想去教堂;如果去,必迟到,只赶上牧师祈祷结束。有一次他们邀请我参加教会举办的退修会,我本来不想去,但是他们屡次打电话来邀请,我觉得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去一次,声明下不为例。

那次退修会中,他们举行一个烛光晚会,会中气氛恬静,大家默默地祈祷。我初时感觉很沈闷,後来突然感到灵里与上帝很亲近,祂光照我,让我看清自己的罪行;我从没有顾及丈夫的感受,家里事无大小——连他穿甚麽衣服,打甚麽领带,配甚麽鞋,均由我一个人决定;吃甚麽东西,皆由我安排,没有询问过他的喜好(丈夫告诉朋友他全没有自由,我因此很气,觉得他不领情反抱怨);他喜欢随便丶舒适,我硬要把他的衣服烫得毕挺;我很骄傲丶自大,看不起丈夫,没有怜悯心。神让我看到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使我从心底向祂说:“神啊,感谢你!你光照了我,让我看清自己。从前我只因丈夫而信你,实际不认识你。今天,我与你亲近。过去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求你赦免。我愿意从今改过,认真学习你的话语,用心读圣经。你那麽爱我,我要事奉你。”我在上帝面前放声大哭,所有的冤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轻省起来。从小至大要求自己争强好胜的重担完全卸下,我得了释放。

上帝的拯救真是奇妙,祂不但改变了丈夫,也改变了我。此後我们在处事丶相处上,有了默契,懂得体谅对方。自觉做错了事,会向对方赔罪:去买一个蛋糕或甚麽小东西向对方表达歉意。当我这样做时,丈夫反过来觉得他也有不对。有时丈夫发错脾气,我也能够默然不语。而他亦会很快觉悟而平静下来。这样我们夫妻间的感情很自然地重新建立起来,使整个家庭蒙福。

我实在衷心感谢神,在我走到人生绝路,最灰心时,认识了这位救主。我深深体会,上帝在人的软弱上显出完全。在人不能,上帝凡事都能。我也经历到上帝的话语的真实;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当初弟弟信了主,积极向家人传福音时,我们常骂他,但他仍然笑嘻嘻的传讲,这从上帝来的喜乐深深吸引了我丈夫跟他去教会,因而信了耶稣,继而又引领了我信。我感谢神,现在,除了父亲丶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尚未相信外,其馀的家人都蒙受了上帝的拯救。最感恩的,是我现在有机会全时间事奉神。全家信主实在是最大的福乐。

刘民英

在中国大陆出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已去了香港。约六丶七岁时,大陆政权易手,母亲带着哥哥和我到香港与父亲团聚。到了香港,寄居别人家中,在穷困的环境中长大。入学念书时,已是超龄学生,底子很差,跟不上学习,加上自己无心向学,在学校里常打架生事,屡次转学,但皆属基督教学校,最後遭校方开除。由於我的家境贫困,本来交学费已成问题,就乾脆入社会做事。

当父亲因参加黑社会而被捕入狱时,我和哥哥只有十三丶四岁,都当了学徒。我先後做过工厂织布技工丶茶楼点心师傅的学徒。六零年代,做学徒很苦,差不多像做奴仆一般:要为师傅倒茶丶奉烟,事事服侍,还得常常受气,捱骂捱打。学徒没人教养,大多行为差劣,动不动就彼此打架。特别是在工厂工作之时,我们常利用工厂的铁条丶机器,自制利刀,互相攻击或游戏。我曾经多次受伤,习以为常。

十六岁那年,在美国的伯母申请我们全家移民。到了美国,伯母告诉我们,美国法律规定十八岁以下的人必须进学校念书,否则就是违法。舅父也是这样告诫我们,并且带了我们去学校报名。先入读新移民班,当然更是跟不上程度。有些同学和我情形相仿,也是行为差劣,无心向学,常常打架,於是我们就混在一起。

一次,体育课後,我跟一个同学因争水喝而起争执,这同学姐姐的男朋友是唐人街的黑帮首领,他派了一群手下找我出去,要我向那同学道歉。我虽被逼向他道歉,心里却愤愤不平。後来有朋友介绍我参加一个堂口(帮派),我为了得他们保护和不再受人欺负,便加入了帮派。自此放学以後,我就与他们成群结队赌钱,喝酒,吸烟,有时出外打架,通宵达旦。後来更吸食大麻,心灵越觉空虚。

越战时,我被美军徵召入伍,赴越南当兵两年。回来後,所属堂口的一个兄弟,被另一帮会的人打,我在本堂会中年纪较长,遂自告奋勇,为他出头。一夜,在一个舞会中,跟那帮会谈判时,发生冲突。由於他们人多势众,我被他们追打,身上被刺多刀,颈部还中了一枪。我仆倒在地,满身鲜血,心里害怕之极。後来救护车到来,用很强的光照着我,我想:我才二十岁呀!我的人生就这样完结了吗?突然想起小学时代,在基督教学校里念书时,曾听过主耶稣和上帝能救世人,於是心中默默祷告说:“上帝啊!如果你真存在,求你救我。”救护人员不久把我送进了手术室,我躺在手术台上,闭着眼睛,仍感觉到有一个很强的光照着我。我听到有人说:快点给他止血。之後,便失去知觉,甚麽都不知道了。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意念是:我还活着。那时,颈部的子弹已取出,但背上满是刀伤,必须在每个刀伤的地方用管将流入体内的血抽出,只能俯卧而睡。当时全身剧痛,吃了止痛药仍无法入睡。

住院期间,终日心惊胆战,恐怕仇人再来寻仇。数周後,院方叫我出院。出院後,过去的阴影不能抹去,走在街上也惊惶不已,怕仇家出现再剌我一刀。那段曰子,心中常思想世上是否真有上帝;也没忘记自己曾在垂死边缘向祂的呼求。

後来数度搬家,尽力远离从前的朋友,而在成人学校里,认识了我的太太,结了婚,有一份正当的职业,在政府部门当文员,以为从此可以安安定定的生活。只是心灵仍感到十分空虚,连物质也不能填补这份空虚感。妻舅是一位基督徒,每逢星期日,一早便穿着整齐外出。一天我问他每个星期天都到哪里去了?他说去教会。我说:“教会?有机会我也跟你去看看。”可能因为心灵感到虚空,不自觉地这样说。初时去教会,我先参加团契聚会,团友的年龄都比我小,很不习惯,觉得跟他们之间有代沟。後来参加主日礼拜,听牧师讲道,学到很多。牧师说:当我们走到绝路时,祈求上帝,祂会给我们开一条出路;只有上帝,才能满足我们心灵里的空虚。当时心里觉得,这正是我的写照。渐渐觉得上帝是真实活着的神,我为一些事祈祷,很快便蒙应允。我在生活中经历祂,越来越肯定祂的真实可信,於是决心信靠耶稣,受洗归入祂的名下。此後,从未间断地参加教会聚会,感受到耶稣是与我一同走人生道路的神,每次在困难中,祂总为我开一条出路。信主三年後太太也信了,接受了救恩。两个女儿随後也信了主,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全家人都一生跟随主耶稣,信靠祂。

(巫凌赛君访问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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