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茄苳树下的福音
黄明镇
我的父母
1944年6月23日我出生于台湾彰化县埔心乡梧凤村。父亲黄珠城读过汉文,能用闽南语读古文,会写诗,所以他为孩子取名都是有典故的。例如我的“明镇”二字即出自《曾国藩家训》——“神‘明’则如日之升,身体则如鼎之‘镇’。”我念高中时,父亲在家里开设“暗学仔”(即夜间私塾),教人识字、学古文,给一些“人穷志不穷”的年轻人有机会读书,因此父亲深受村里人的敬重。
父亲常以两句谚语叮咛我,別瞧不起运气不好的孩子。第一句是,即使是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来——意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擅于爬树的猴子都有失手的时候,人更不应骄傲自大。若有犯错,肯浪子回头的应给他们机会重新来过,因此要得饶人处且饶人。第二句是,稻穗上的果实越饱满,头越低——意即“满招损,谦受益。”道理相同,是提醒我要谦卑,不可骄傲。这两句话对我一生受用不尽。
因父亲是读书人,家中二甲多的田活都要母亲陈协员来做,她非常辛苦。母亲不但生我,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一次,母亲为了给我们冬令进补,特別炖了一锅羊肉。或许是肉太老,或是炖得火候不够,吃晚饭时我一不小心,一大块羊肉哽在喉咙。剎那间,我眼前一片漆黑,从座椅上跌了下来。母亲见状赶紧扳开我的口,用她又大又粗的手指头把喉内的羊肉给钩了出来,气管打通后我才苏醒过来。
少年时代
我是家中老幺,上面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我于1950年就读旧馆国民学校梧凤分校(今凤霞国民小学)。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姓黄,隔壁村庄来的两三个同学跟我们不同姓,常遭我们欺负。有一次,那几个同学看我们欺人太甚,也不甘示弱地从地上捡起石头回丟过来,双方陷入激烈的石头混战。忽然,有一颗石子击中我的额头,我感觉很痛,手一摸,全都是血。同学们见有人流血,谁也顾不得谁,一个个如鸟兽散去。我既孤单又害怕,勉强用手按住伤口,但血仍然流个不停。我想往回走,人却觉得有些晕眩,只得就近路旁坟地的草坪上躺下。昏昏沉沉之际,突然眼前出现父亲的晚辈黄川字先生。他是兽医,常在乡下村子里巡回帮助农民。那时他刚好骑单车经过,看到有个孩子躺在坟地上,再一看竟是认识的人,吓了一大跳,急忙帮我止血、包扎。事后,他嘱咐我千万不要再和同学打架,而且也不会告诉我父亲,免得我被修理。事隔多年,被兽医医好的伤口仍留下一块不小的疤,每当我去少年观护所探望,碰到比较不听话的少年犯,都会叫他们瞧瞧我额头上的伤疤,告诫他们。
接触福音
第一次接触教会是在1956年的夏天,台湾基督长老教会彰化中会溪湖教会差了梁万发先生来布道。梁先生长得高高瘦瘦,虽然只有一个眼睛看得见,但为人热诚、喜乐。他拿着铃鼓,边走边敲、边敲边唱闽南语圣诗《来信耶稣》:“来信耶稣,来信耶稣,赶快来信耶稣,欲入天堂门户,耶稣以外无路;主要救你,主要救你,现在主要救你,赶快来就近祂,不可复再延迟。”
我们几个小萝卜头看到他觉得很好笑,就嘻嘻哈哈地跟在他后面,一路走到一棵大茄苳树下。大茄苳树的树枝犹如一把巨大的绿伞,十分壮观。梁万发先生教我们唱歌,又讲耶稣的故事,并送我们精致、漂亮的外国圣诞卡,还有糖果吃。我们高兴极了,觉得有如福从天降。每当散去前他都会问我们说:“明天再来好不好?”当然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就这样,上帝的慈爱,借着一个肯付出的传道人临到我这赤着双脚、穿着旧衣的单纯乡下小孩身上。
溪湖教会的长老、执事及几位信徒就在偌大的茄苳树下摆着掛图、小黑板和一台小风琴,举办夏季学校及野外主日学。当时,许笃信长老弹奏手风琴,陈水益弟兄敲锣、单手弹风琴,与会友大声唱《来信耶稣》。许长老的大弟许笃礼长老布道说:“亲爱的弟兄姐妹,我们今晚欲报给你们大好的消息:‘天赐平安福’。有人号名叫天赐、天福、天来、天生。人讲天生地养,天养人,肥滋滋,人养人,有皮无骨。千算万算,不值得天一划,都是天所赐。上帝爱咱世人,还差祂独生子耶稣救咱出死入生。”茄苳树下的野外主日学不只影响了我,也影响了当年才六岁的堂弟黄伯和。他在1968年受洗,现为长荣大学副校长兼神学系教授。当时,许笃礼长老说:“若有一人信主就要开设教会。”有鉴于慕道者颇多,暑假过后梁万发先生向我堂伯租下梧凤村41号“户陵厝”这间屋子,成立“梧凤布道所”,我们就搬到里面上课。地方虽然不大,却也够30人聚会。李美玉传道带领我们上主日学、查经,我的学习也渐渐增多。
认识基督
1957年夏,我和教会的几个青年去雾峰参加夏令会。受感动回来之后,我能开口祷告,灵里对主耶稣也有进一步的渴慕。当时,台湾基督长老教会青年团契正如火如荼地展开,我们也组成青年团契,会长是黄良三。每个礼拜日,蔡月碧执事都从邻近的溪湖镇搭早班车或骑单车前来帮忙。她和先生许笃信长老不只负责上、下午礼拜前的主日学教学工作,中午又与李美玉传道一起煮午饭给远道而来参加礼拜的会友吃“爱筵”;礼拜中又要司琴,所以她的工作比传道人更忙碌。不只这样,礼拜四晚上的祈祷会她也常常来参加。教小学的她经验丰富又满有爱心,我们几个年轻小伙子受教于其门下,都满喜欢她的。蔡月碧执事在小学教的是音乐及美术,因此来教会时都会顺便带来各色鲜花美化教室。她教课时,会使用自制的道具让学生更明白。1959年“八七”水灾时,河水暴涨、道路不通,为了我们,她仍骑着单车涉越溪水漫过的桥墩来教会,真是个勇者。
有一年圣诞节演话剧,蔡月碧执事指派我演摩西,拿了教堂的草绿色桌巾往我身上一披,我俨然成了历史人物,把角色演活了。那次晚会,人挤满了教堂,我们团契里的黄彩珠姐妹唱作俱佳。因为演得太逼真,台下许多妇女都陪着她掬一把辛酸泪。经过两年福音工作的撒种,有十余人信主受洗。后来有“美援”粮食、物质配给,吸引了许多人认识耶稣,加上溪湖教会觉得梧凤布道所颇有发展,于是积极筹划设立礼拜堂,请热心的堂伯黄维尧执事找地盖教堂,作为永久聚会的场所。真奇妙!別的地方他不选,圣灵偏偏感动他选上那棵茄苳树对面的空地。1960年8月8日,由王倚牧师主持礼拜堂奠基仪式,盖了一座小教堂,即今“梧凤基督长老教会”。教堂的正门朝向马路,一眼望去就能看见那株高大、绿荫蔽天的百年茄苳树。从此大家有了聚会场所,信徒也越来越多。
我常感谢的有一个人,就是我高三那年,让我在教堂与他同住的王倚老牧师。高三时为了准备联考,我搬到教堂与他同住,他当时已七、八十岁,从別的教会退休,我们小教会没有牧者,就请他来协助。他长得像英国绅士,有一头白发,是台湾初代长老会极敬虔的传道人。每天早上五、六时他就叫醒我,带我灵修,之后我再去学校上课。每天早晨两代人一起灵修,敬虔在主面前学习,奠定灵性上美好的根基。下课后,我都到教堂自修,准备考大学。他每天陪我读圣经,祷告,教我弹风琴,又关心我的学业。北上参加联考前夕,这位一生事奉上帝的老仆人特地为我按手祷告。感谢主,上帝的赐福借着他临到我的身上,使我考上师大,又考上中央警官学校(今中央警察大学)。他的爱心及奉献精神深深影响着我,随后我能顺利通过留学考试、托福考试,到美国读书,并在17年后回国服务,跟他舍己为人、至死忠心的传道风范大有关系。
蒙恩受洗
我在梧凤的青年团契中非常活跃,只是灵性根基不稳。懵懵懂懂的我一直到听了传道人说:“生一次,死两次;生两次,死一次。”我把这句话写在日记里,仔细推敲后才慢慢体会到,原来信仰不是只有唱唱歌、参加活动而已,我开始明白基督的信仰原来是要拯救我们脱离永远的死亡,进而得到一个全新的生命,对永生和永死这个严肃的问题应该有个明智的抉择。简单的一句话,把信与不信的结局,把重生(生两次)的人不必经过第二次的死,而没有重生的人死后要受地狱火湖的刑罚(即第二次的死)的真理讲得清清楚楚,真是字字珠玑。明白“生两次”就是“重生”的意思,受圣灵感动,我就在上帝面前悔改认罪,并求主耶稣用祂的宝血洗净我的污秽,打开心门接受主耶稣进入我心中后,我对属灵的事从此更为认真。
1963年12月1日警官学校第一个学期结束前,我自觉时机成熟,应归入主基督的名下,因此在学校附近的台湾基督长老教会台北中会艋舺教会主动要求受洗,当时的牧师为戴伯福。从听道到洗礼虽然隔了好几年,过程却充满上帝的恩典。慈爱的上帝爱我,拣选我,借着一位单眼的福音使者把主耶稣介绍给我,又安排祂的仆人、使女带领我,使我更认识耶稣。
(黄明镇牧师为台湾基督教更生团契总干事,蒙其准允,此文由蔡淑怡摘录自他的《白发飞行少年》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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