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变了“活人”
单慧珠/林元平
约好了,下飞机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见面。
她开门,我发愣。眼睛圆,嘴巴比眼睛更圆。
是她?!
是她。
再一次前後判若两人!1
去年这时候,她是个危殆的癌症病人,苍白丶秃发丶虚弱丶悲苦,没完没了的折腾,把她改变成另一个我不熟悉的她。尽管自称“活死人”,但徘徊在这活与死之间,到底要多久?多累?且又无从选择丶无从抗拒地挣扎,竭力挣扎,要在“活死人”三字中去掉一个字。
一年,仅一年,她已把“死”字远远抛离。虽然这一年,对她而言,是绝对的漫长和刻骨;但一年与人的一生相比,又算几何?看,苦之挣扎,原是人生的一部分,且随时随地前来拜访,甚至门也不敲,擅自入座。这正是“活人”。
屋里的人,如今一头黑发,一脸笑容,催促我进去;严格说,是在骂我:“看饱了吧?可以进到屋子里吧?”
很想告诉她,我仍在忙於洗脑,因为脑袋里有卷录影带必须先清洗,然後重新再录,急不来。只是要谈的事太多了,此刻争取时间,比甚麽都重要。
望着容光焕发的她,哟,我认识的她回来了!对着一个熟悉的人聊天,天南地北,赏心乐事。但很快,话题转到那个可爱的少年身上,他曾回答母亲的话说:“是的,妈妈,我想过您会走;只是我不知道您走後,我需要多久才能适应。”
这样一个体贴人心的少年,在母亲病重的日子,他正为会考作准备2,没有一个亲人想过或盼过:放榜日,他竟是香港十大状元之一。叫认识他的人愕然,哗然。记者访问他,他只简单地说:“是送给母亲的礼物。”
记得收到她这喜讯的传真时,我拿起笔,傻呼呼地以六个“哗”字作开场白恭贺他:
“哗!哗哗哗哗哗”
一个“哗”:孩子,你叫人心服口服,有你这样的儿子,夫复何求?!能让我拥抱吗?
两个“哗”:母亲,请告诉我,在安慰的感受里,是否也有震撼?还是在震撼里安慰早已满泻?那到底是一种甚麽样的感觉?
三个“哗”:生命,你到底是一种甚麽力量,叫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如此自律丶自勉丶自强丶自爱?不止,天偏心?也不止。这个生命有一份与众不同的特质。他母亲也有。
一年前,她四处寻找癌症病人互助小组,盼望一群同是天下苦难人走在一起,互相扶持;无奈面对生命危机的病人,各有别人难以进入的伤心地。一年後,她发起了一个“查经班”,成员除癌症病人外,还包括经历人生各种苦难的人,同来寻找生命的宁静与平安。
我主动要求参加一次聚会,看看她如何主持,找找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当天,她选了马太福音五章13至16节:“你们是世上的盐……你们是世上的光”的经文,各人按照自己的人生阅历,重新演绎,找出新意。她一再强调,盐必须先溶化,才能发挥作用;但这个溶化“自我”,谈何容易。人若没有“自我”,就少了活的动力;溶化的程度如何?浓度如何?与甚麽配合?在甚麽时候溶化?各人生命的“自我”,强弱各异,准则不同,难也。忽然有人问:为甚麽用盐,而不用糖作比喻?於是你言我语,齐齐堆砌盐的好处与用途。尽管如此,有人滔滔不绝,有人打瞌睡,有人不爱表态。整个气氛魅力,我嫌不够。
事後,对她坦言,包括控制场面的必要丶技术上有包装的需要。但在演绎时不露痕迹。我对她的要求是“可听还不够,必须动听”。当然.她只是刚开始,需要给她时间。但我仍然执着地想告诉她:“对妳,我有期望。”
单慧珠:
收到传真来的稿件,想作些回应,并与妳分享过去一年我的生活和心路历程。
首先,儿子於香港中学会考获十科优的成绩,对我丶丈夫,甚至儿子本人来说,并不十分意外,也没有甚麽可夸,完全是上帝的恩典。儿子从幼稚园开始,已成绩斐然,熟识他的人都对他寄以厚望。所以知道会考结果时,心中并没有震撼,只是充满了感恩和喜乐。更欣慰的是,他懂得面对传媒,将荣耀丶赞美丶感谢归给上帝。後来更间接得知,在会考期间,他差不多每晚都用电话,和两位基督徒同学一起祷告,结果三人均成绩优异。我为儿子向上帝献上感谢。“我听见我的儿女们按真理而行,我的喜乐就没有比这个大的”(约翰三书4),这正是我的心声。圣经又说:“在大户人家,不但有金器丶银器,也有木器丶瓦器;有作为贵重的,有作为卑贱的。人若自洁,脱离卑贱的事,就必作贵重的器皿,成为圣洁,合乎主用,预备行各样的善事”(提摩太後书二20)。作为父母,无论儿女是金器或瓦器,都希望他们能成为圣洁的器皿,被主使用。盼望我儿能善用上帝给他的恩赐,荣神益人。
成立查经小组的意念,始自刚做完化疗。当时身体虽十分虚弱,但有感恩的心,因上帝带领我行过死荫的幽谷。想到自己在痛苦中,教会弟兄姊妹的代祷,给我很大的支持和鼓励,心中有个感动:尝试组织查经小组,让不用上班的妇女有机会定期为教会祷告,以膝盖事奉,并在上帝的话语上彼此建立。如有机会,更可邀请非基督徒朋友参加。想不到後来的成员,竟包括一些经历人生各种苦难的姊妹,令小组多了一个功能:藉祷告丶关心丶分享丶分担,互相扶持。希望上帝能使用这个小组。
至於我自己,这刻骨铭心的一年,确有“死而复生”的感觉。表面看来,我与常人无异,但真正的感受是“有苦自己知”。经过四个月化疗的折腾,本以为身体很快康复,但霸道的化疗药,把我的身体来个“玉石俱焚”。“胃气胀”至今仍令我呼吸困难,睡不安宁。此外更有心跳丶气喘丶头痛,身体各部分不时疼痛。患病前,身体不错,极少病痛,所以对那日日不同的痛症更觉得不耐烦。痛楚还可以忍受,最难堪的是惊恐丶忧虑:不时怀疑癌症复发。肺癌细胞容易蔓延至淋巴丶骨和脑部。虽然医生说过,若非固定的头痛和骨痛,就应该是化疗的後遗症影响,不过患了癌症,人就变得过於敏感。後脑一痛,信心便受到考验。
记得某天夜里,梦中醒来,後脑又隐隐作痛,癌细胞转移的恐惧立刻涌上心头,心中顿失平安,不能入睡。於是不住祷告,求神除去忧惧,赐我平安。突然,手腕疼痛,那种感觉与後脑相同,这提醒了我:化疗後的检查,伤了神经。那是神经痛罢了。上帝藉此安抚了我的心,於是我很快重入梦乡。
又有一次感冒退烧後,咳个不停,对肺癌病患者来说,不停咳嗽会造成困扰。当天祈祷时,心里充满信心,相信只要上帝应允,我便能得医治。於是没有服用药物,真奇妙,翌日一觉醒来,竟不再咳嗽。上帝已医治了我。藉着祷告,倚靠上帝,我重新得力,这在过去一年里屡试不爽,使我对祷告有深刻的体验。真的要如圣经教导我们的,“要常常祷告,不可灰心”(路加福音十八1),“当将你的事交托耶和华,并倚靠祂,祂就必成全”(诗篇卅七5)。这一年饱受化疗後遗症困扰,让我又体验到“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的道理(罗马书五3至4)。
要感恩的实在很多。天父让我仍有生命气息,活在恩典中。每天早晨,到小树林丶青草地间漫步,打太极,日夕与青草丶绿树丶蓝天丶白云丶鸟声为伴,十分享受天父所创造的优美大自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闲适与舒畅。在漫步中,有更多时间默祷,思想上帝的话,感觉与祂很亲近。回想化疗期间,残弱的身躯甚麽也做不来,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俨如废人;今天起居作息,已大致如常人,心中充满感谢。现在不用上班工作,有更多时间亲近天父,也有机会接触患病者和朋友(不是查经小组的成员),与她们分享病中经历和上帝的作为。并与一些患病肢体成为“战友”,彼此交换治疗和饮食心得,关心对方的健康状况,互相鼓励丶安慰,彼此代祷丶记念。
患病後,有更多机会与人分享福音,邀请他们参加聚会。看见朋友决志信主,心中更充满喜乐和感谢。单慧珠,若有一天妳也信主归向基督,我定会开心地欢呼。妳是我的“老友”,真期望这一天能早日临到!
~林元平
注:
1. 二位作者文章同见於本刊第四三二期。
2. 香港中学毕业生公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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