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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情之二

方慧芳

爸爸信了耶稣,依旧急着要回台湾。特别是兰妹在电话中提到高雄刮台风,宿舍屋顶又漏水。爸爸一听,更急着回去,因为不放心留妈妈一人在家处理。其实妹妹和妹夫智明可以找人修理,而且他们也希望爸爸能在美国多待一段时间,一方面散心,一方面减少和妈妈碰面的机会,好叫两人之间的争吵可以暂时休兵。但是爸爸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住在美国真好。但是爸爸年纪大了,一个年纪老的人喜欢住在自己习惯的地方,总是比较方便自在。如果教会里有人要回台湾,是否可以麻烦他们带我回去?我看你们教会的人满好的,也许他们不会嫌我这个病老头麻烦吧?”我知道再也留不住爸爸了。虽然舍不得,也只能遵命行事。临去前我嘱咐爸爸,回台湾之後一定要天天读圣经,祷告,有机会也要参加教会活动。爸爸点头说好,并且说他已经信耶稣,从此要改掉爱发脾气,乱骂人的坏习惯,尽量容忍妈妈,不再和她吵架。若有机会回大陆省亲,也会设法向住在大陆的亲人传福音。在朋友的陪伴下,爸爸回去了。

爸爸刚回台湾,妹妹们都大吃一惊,因为他不但面色红润,声如洪钟,而且健步如飞,四处拜访朋友,彷佛回到从前没有受伤生病的情景。她们对爸爸脾气的改变也深为惊讶,还追问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听见爸爸宣称他已经是基督徒的事情,除了觉得稀奇,却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她们虽然不反对宗教信仰,却从不参与教会活动;对她们而言,哪有信教能改变人的脾气或个性的事情呢?可惜爸爸信主日浅,刚开始时,还记得饭前祷告,渐渐圣经和属灵书籍都放下了,结果又回到以往那种消沉悲观中。

今年四月,爸爸跟着老朋友回大陆扫墓探亲。这是爸爸盼了将近五十年的心愿,前几年常常挂在嘴巴上叨念,不知何时才能实现,怪的是当他终於可以成行,却没有对我们姐妹任何一人提起。一直到上飞机前一天,才叫妹妹给他一点钱带着零花,因为月退半年才发一次,而爸爸所有的积蓄都汇到大陆给亲族盖了两栋楼房,说是要完成五十年前祖父的心愿。爸爸上飞机那天,小妹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走在客厅里,满脚鲜血,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脚印。大妹安慰她说八成是工作压力太大才会作恶梦,叫她不要胡思乱想。七天之後,爸爸回台湾,一切都变了。

一场恶梦

爸爸回台湾那天晚上,智明和兰芳去机场接机。才回到家,爸爸就急不及待往厕所跑。结果还是因尿急把裤子都弄湿了。兰妹觉得奇怪,但爸爸只说很累,要早些休息。妹妹说好第二天下班再回家看他,顺便替他带些好吃的,然後帮他整理行李。结果从第二天开始,爸爸突然粪便失禁,整个屋子都是粪尿。换了十几套衣服後,妹妹实在没有办法了,买了纸尿裤,要爸爸穿上,爸爸非常生气,始终不肯换穿。更糟的是爸爸开始常摔倒,一天好几次,有时还会昏过去。如果没有人在家,他就倒在地上好几个钟头起不来。有人在的时候,情况也差不多,因为无法预防爸爸摔倒,而且爸爸虽然瘦弱,骨架却是沉重,合妈妈妹妹之力,才能勉强抬起来。

妹妹吓坏了,又无法整天在家看护,跑遍了高雄各个看护中心,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还算满意的,让爸爸暂时住进去。住了几天,爸爸就嚷着要回家。在护理中心大发脾气,不肯跟护士合作,拒绝进食,结果因急性肠丶胃出血,送医院急救。经过紧急输血,情况才稳定。爸爸的身体有许多老化衰退迹象,但为何旅游後突然机能瘫痪呢?医生无法解释,建议送到安养中心仔细观察。妹妹打电话来告知详情,不但担心爸爸的健康及医药费用,还要忍受无理取闹又不合作的爸爸;另一方面还有亲戚长辈的压力,因为他们觉得只有不孝顺的子女才会把生病的老人放在安养中心。我知道必须回去一趟陪陪爸爸,坚固他的信心,也让妹妹及妹夫喘口气休息一下。於是向老板请了十六天假回台湾。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在妹妹带领下踏进了护理之家。里面清一色是老人,有几位患老年痴呆症,还有几位是带氧气罩或插着鼻胃管,看起来触目惊心。转了一个弯,见几个老人坐在轮椅上,妹妹说,爸爸就在那里。怎麽……?那个瘦得不成人样的,是我的爸爸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我笑着走到那个眉目似曾相识,却老得无法辨认的人面前。爸爸见了我,睁大眼睛,先是愣愣的看着我,然後皱着眉头,眼泪慢慢地流下来。用我几乎无法听见的微弱声音说:“带我回美国,我要跟你回去……。当时我为什麽要回台湾呢?”

我听了真是心如刀割。爸爸的膝盖只剩下皮包着骨头,连站起来都不行,还带着导尿管,我如何能独自照顾他呢?只好说,先把身体养壮一些,只要能够自己站起来走路,就可以跟我回美国。爸爸提高声音说:“我可以坐轮椅跟你回去!”我说,航空公司不能载身体太虚弱的病人,美国海关也不会放行的。我的用意原是想鼓励他好好调养身体,谁知爸爸听了,一直摇头叹气,说不行了,没希望了,办不到了。妹妹偷偷告诉我,爸爸非常悲观,又很依赖,医生说爸爸的膝盖骨有蜂窝性组织炎,需要持续作复健,但是爸爸怕痛,不肯跟护理人员合作,全身肌肉萎缩得很厉害。加上持续性的腹泻,流血,使得他身体非常虚弱。

我在上帝面前切切祷告,读到耶利米书二十二章:“要为离家出外的人大大哭号,因为他不得再回来……,却要死在被掳去的地方,必不得再见这地。”我想爸爸的时日已不多了,他想搬回家休养的心愿,恐怕也无法完成。我每天去看爸爸,为他祷告,唱诗歌,念圣经鼓励他,并且请高雄浸信会的牧师去探访爸爸。我与牧师素未谋面,只凭一通电话,牧师师母问明地址,就直接去看爸爸,一周数次。这样的爱心和辛劳,使我非常感动。

亲友们对爸爸突然生病,议论纷纷。他们举了许多回大陆探亲之後就突然发病的例子,猜测一定是冲撞某路鬼神,或是被人下了符咒,应该去庙宇求问迷津,然後请人作法消灾。身为基督徒,我当然不可能去求问偶像,但我心中确实有所疑惑,因为爸爸对去大陆探亲的事,几乎没有印象,问他去了哪些地方,看了哪些人,作了哪些事,他总是回答忘记了,想不起来。一直到今天,我们始终不晓得爸爸的大陆之旅究竟如何。

爸爸很高兴和我一同祷告,他的心情慢慢稳定下来,虽然身体瘦弱,但是精神渐渐好转,也很享受牧师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到安养中心看望爸爸的人很多,有些不讲安慰鼓励的话,反而劝告爸爸赶快回大陆,死也要死在老家。这时爸爸的情绪就很明显的波动起来,等探望的人一离开,就开始发脾气,不肯吃东西,寻死求活的吵闹。妹妹对这样搅扰爸爸的人非常生气,却又不好出言顶撞。要是我在场,一定会很不客气制止对方。既然我无法整天守在病房,院方也没有阻止访客的权利,我只能切切祷告,用圣经的话平息爸爸的情绪,坚固他对上帝的信心。

这期间,我们曾经带爸爸外出饮茶。爸爸穿着纸尿裤,坐在轮椅上,用颤抖的左手吃着美味,感慨无限的看着熙嚷的人群,对於把一生的积蓄全部寄回大陆,以致我们姐妹三人必须负担一切医药费用的事,有说不出的抱歉。我曾经查看爸爸的积蓄,发现他的存款剩下不到三万块台币,那是他所有的财产。想到爸爸住在安养中心的开销,数次送医急救的医药费,妈妈的生活费,再加上老旧的宿舍可能拆除,而爸爸没有不动产的种种问题,只能把一切仰望天父,又感谢天父给了爸爸两个温柔孝顺的女儿及贴心如儿子的女婿,他们对爸爸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容忍,弥补了我和炎芳许多的亏欠。

两个多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正要回美国,那搅扰人的又去看望爸爸,劝爸爸赶快把银行里的财产转移到大陆去,落叶应该归根。据在场的人说,爸爸很坚定的告诉对方,我没有钱了,也不打算死在大陆,你不要再讲了。我听了不禁大笑起来,感谢天父让爸爸能掌握自己的情绪,不受人话语的困扰。临别前我去看望爸爸,出我意料之外,爸爸完全没有依依不舍的愁绪,只是带着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望着我,好像我只是出去买东西似的,跟我说再见,嘱我多休息,叫我抵达美国之後打个电话报平安。

六月三十日是爸爸的生日,本来想打电话和爸爸聊天,因炎芳去维吉尼亚州开会,我和孩子们一起跟去,不方便联络。七月初回来得知爸爸又送进医院,一直昏迷不醒,情况危急。我请妈妈与牧师联络,让牧师去为爸爸祷告,妈妈很快的答应了。牧师第二次去医院的时候,爸爸曾经醒来一段时间,和爸爸谈话之後,在教会执事和妈妈的环绕之下,牧师要爸爸与妈妈拉手和好,请妈妈原谅他以往亏欠的大小事情。妈妈说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爸爸无法说话,只能定定的看着妈妈。於是牧师奉主耶稣的名为爸爸施洗,使他归入耶稣基督的名下。

那时,我心里感到一种催迫,要与《中信》和《我心旋律》的同工联络,请他们各寄一百二十份月刊和诗歌带给我。同时我开始转录乔宏叔叔去年布道会的实况录音。我原先的意思是万一爸爸去世了,可以把这些当作礼物送给参加葬礼的人。因为依照台湾习俗,凡参加葬礼或赠送奠仪的人,都必须收受一份回礼,与其拿一份可有可无的毛巾,不如拿一份使人蒙福的礼物。

《中信》的同工通知我,月刊将用快递寄出,他们也为我切切祷告,希望能争取家人同意在教会办理丧事。《我心旋律》的叶牧师也打电话来为我祷告,求上帝的灵与我同往,让更多人能听见福音。这时妹妹来电,说爸爸受洗後第二天就醒过来,精神不错,频频喊肚子饿。但是医生不准病人吃东西,只能插鼻胃管,打点滴。去医院照顾的朋友拗不过爸爸,瞒着众人偷偷拿东西给爸爸吃,几个钟头之後,血糖急速升高,还拉血便。几次下来,医生大发脾气,认为家属故意不合作。妈妈不好辞退朋友,只能再请一位特别护士来照顾爸爸。几天下来,爸爸情况稳定了,连氧气罩也除下,准备出院。那个周末,全家人整天陪着爸爸聊天,爸爸虽然声音微弱,东拉西扯,倒是讲了不少话,神情愉快。後来累了,吩咐妹妹星期一再去看他,有一些事情要交代。於是大家都回家去休息,在台北工作的小妹则搭飞机回北部。

七月十二日傍晚,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睡梦中的爸爸突然嘴唇发紫,特别护士一看不对,马上叫驻院医生进来急救。抢救了三十几分钟,心脏仍然没有跳动。医生只好通知在外等候的妹妹准备後事。妹妹依照爸爸的心愿把遗体带回家,在证人及好友面前才拔管。所有在场的亲友放声痛哭,有经验的人则主张火速通知葬仪社并请道士来念经。但是要请哪一家又没有定论,一时乱成一团。就在这时,身居晚辈的智明说话了。他说爸爸生前交代,他的後事由大姐全权处理,既然大姐是基督徒,爸爸也受洗了,等大姐回来再用基督教的方式办丧事。所有在场的人竟然都同意了。於是把爸爸的遗体送往殡仪馆,这时妈妈才有机会通知我。

我是在公司里接到这个消息的,心中哀痛自不可言喻,但是又为爸爸欢喜,因为他终於解脱了。不是人死如灯灭,而是脱下老旧的躯壳,安息在天父的怀里。而且众人居然同意用基督教的仪式办理丧事,这对所有尚未信主的亲友是多麽大的见证啊!教会里的弟兄姐妹为我切切祷告,因为我觉得应该在丧礼上向众人分享爸爸得救的经过,并且献唱两首诗歌。

那时天天与兰妹联络有关葬礼的大小事情。第一件令家人担心的就是经济问题。一切费用都还没有结算,我们甚至不晓得能不能凑出足够的钱为爸爸买棺木下葬,更别提从安养院到医院种种开销。七月十三日,上帝藉着中信《传》“每日灵修”的一篇短文对我说:“有些人是守财奴,视钱如命,非不得已,永不施与;另有一种人锱铢计较,永不肯吃亏;第三类是宽宏大量的人,随时随地都愿意慷慨解囊。在人看来,後者也许因此阮囊羞涩,财源短缺,朝不保夕;但事实却刚好相反。原来当人用宽大的量器量给人时,别人也同样会用丰盛的量器来回报他。”我知道这是天父的保证,所以马上把这段文章传真回去给兰妹,并嘱咐她等爸爸的丧事办完,要将馀款的十分之一分别出来,用爸爸的名义归入上帝的库房──这是爸爸一生之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奉献。其实我无法想像如何在山穷水尽的情形下还能有馀,但天父怎麽说,我们就怎麽信,因为祂从不失信。

七月十五日清晨,天父又藉陶恕《心意日新》另一段文章告诉我:“在神的审判面前,基督的十字架已经改变了某些人的地位。对於那些接受神透过基督的死与复活而蒙怜悯之人,审判的某个阶段已不再生效了。因为主说:『那听我话,又信差我来者的,就有永生,不致於定罪,是已经出死入生了。』”

我悲痛的心,在读到这一段文章时,得到真正的释放与安息。这段经文不晓得读过多少次了,早就背淂滚瓜烂熟,凭信心,凭知识,我从不怀疑上帝的应许,但是,惟有遭受死别悲痛的时候,这句“不致於定罪,是已经出死入生了”,就不再是印在纸上的话而已,竟突然成为活生生的应许,彷佛朋友面对面的保证,充满了力量与肯定。望着朝阳初升的天空,我第一次体会到爸爸真正安息在上帝的怀里。将来,我必定能够再与爸爸相见,他不再有残破衰败的身体,却要带着荣耀的新生命。主啊,我终於体会到你的救恩是如此的伟大,宝贵到一个地步,只能白白赐给人,无法凭努力换取。而这样的赏赐,竟然简简单单的赐给所有愿意相信你名的人!

妹妹告诉我,透过师母介绍,她找了一家基督教的葬仪社安排葬礼细节。经办的姐妹非常好,知道我们经济不宽裕,总是处处替我们着想,能够节省的就不浪费,却能恰到好处不显寒怆简陋;而且不必看风水,不需挑日子,墓地的价钱远比市价便宜,让她觉得非常温暖轻松。不像传统的丧事不但繁文缛节一大堆,而且花费惊人,劳民伤财不算,还要惹一肚子气。我的朋友曾抱怨碰到丧事本来是很伤心的,但是亲戚之间常常为了摆排场丶作面子等枝节问题,弄得乌烟瘴气,到最後悲哀气氛全无,只希望早点了事早点收场。後来兰妹又告诉我,他们去基督教的墓园看了好几次,要替爸爸选块地方收纳骨灰,因为爸爸交代他的遗体要火葬。她说,从没有看过那麽整洁明亮的墓园,忍不住告诉智明,将来她死了一定要埋在这麽美丽安祥的地方。

葬礼在七月二十四日举行,智明说,那天是星期六,在黄历上不是好日子,恐怕大部分的人会怕被“冲”,不肯来观礼。妹妹则说气象预报有个台风将在周末登陆,星期五晚上开始就会发布陆上台风警报,万一星期六有狂风暴雨就糟糕了。我默默仰望天空,对天父说,主啊!求你一定要阻止任何台风登陆,赐我们一个亮丽的好天气,也求你坚固所有打算参加葬礼的人,让他们有机会听见福音。

二十四日那天,天气晴朗。早晨七点,我们先到殡仪馆会合,把爸爸送去火葬场。当我见到躺在白色棺木里面那个比一个多月前又小了两号的爸爸时,忍不住流下泪来。妈妈是哭得最伤心的人,喃喃的说:“我就是气他为什麽从不听我劝。”多少年的夫妻岁月,爱恨恩怨,都随着一口气咽下而结束。还是夫妻的人,何必为生活中芝麻蒜皮的小事互相仇视,又怎能贪图自己的享受以至伤害另一半呢?

殡仪馆另一头有一口华丽的棺木,上面摆着死者的相片,是个二十出头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一大群家属披麻戴孝,跟在道士後头一面呜咽一面走,大概是出殡的队伍。同是丧家,我们人丁稀少单薄,准备火化的环保棺木也谈不上华丽,但我们并不绝望。把爸爸送入焚化炉前,牧师作了最後一次祷告,然後示意我启动焚化炉的按钮。师母怕我受不了,在一旁紧紧握住我的手臂。其实我的心情很平静,没有开启棺木再看爸爸一眼的冲动。如果我确信能够再相见,而且是欢喜的重逢,为什麽要紧抓着爸爸已没有气息的旧囊不放呢?

从火化场出来,我们直接去教会。已经有不少人提早来到,有的观看我们为爸爸制作的追思海报,有的在一起聊天叙旧,有的则四处欣赏礼堂中缤纷雅致的鲜花。追思礼拜很顺利进行,牧师短讲,诗班献唱,之後我在台上讲了四十分钟的见证,唱了两首诗,没有掉一滴眼泪。虽是如此,我见台下的亲友频频拭泪,有的甚至轻声唱和。追思礼结束後,我坐二舅的车去火化场检骨灰。二舅与爸爸感情甚好,爸爸去世令他非常伤心。才一上车,舅舅便迫不急待要听那卷让爸爸决志信主的录音带,但是车上的卡匣有问题,声音很小又不稳定,舅舅心里着急,抽抽送送好几次,最後舅妈看不过去就把录音带收起来,要舅舅回台中再说,免得带子刮坏了谁都别想听。

到火化场爸爸的骨头已经推出来了,整个铁床还是热烘烘的。除了一副还算完整的骨架以外,其他什麽也没有留下。我静静看着那堆骨头,这麽乾燥,轻轻一碰就碎成灰,根本无法与爸爸的形象拼戈一在一起。不禁想起圣经上所说:“他怎样从母胎赤身而来,也必照样赤身而去;他所劳碌得来的,手中分毫不能带去……你本是尘土,仍要归於尘土。”

事後炎芳告诉我,公公听到有人表示这样的葬礼实在不错,诗歌也好听,打算将来过世也要叫儿孙们如此办理。家人在经过这场葬礼之後改变不少。母亲一向对爸爸多有抱怨,在葬礼中却流泪不止,连妹妹们都诧异她为什麽哭得如此伤心。智明向来声称是无神论的人,也开始问我有关信仰的问题,以及基督教和美国的关系。兰妹说她有位同事是基督徒,对信仰的事不怎麽在意,听了我的见证之後,深深感到离开上帝太远了,也开始挂念父母将来的结局。小妹向来不在意信仰问题,有时见我祷告还故意和我唱反调。当她连续两次因祷告而找回失物後,兴奋的抱住我大声道谢。当我听见这些消息,我的心是悲伤的,想起爸爸还有许多“老”亲戚朋友,他们还能有多少时日呢?只有求天父怜悯,让更多人打开心门,接受永生。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到餐厅吃晚饭。那是爸爸生前很喜欢的一家餐馆,我们点了爸爸爱吃的菜围桌而坐。席间不知提到什麽好笑的往事,大家笑成一团。妹妹颇有罪恶感的说,“万一让熟人看见我们竟然跑出来吃饭,还笑得出来,怎麽办?不是被人骂死了吗?”智明马上接口:“这不是基督徒应该担心的事情。大姐不是说过,纪念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回想他生前种种快乐的时光吗?”我看着智明,心中非常感动。就是他,比亲生孩子更体贴爸爸的心意,最和爸爸谈得来;就是他,虽然尚未信主,却在众长辈面前放胆宣称爸爸的後事交给大姐,在教会办理。

回家後,妈妈一直说入不敷出,结账後还欠一大笔钱。我心想:糟了,怎麽会这样呢?我自己当然没问题,可是家人才开始认识耶稣,我又宣称天父必供应;这样的挫折,岂不是叫他们信心软弱而跌倒吗?智明在一旁听妈妈讲话,忽然从位子上跳起来,说这样算不对吧?一面抓起计算机叫妹妹把收支簿拿来重新算一次。结果,扣除这几个月一切医疗费用和办丧事所有开销,竟然还剩下将近二十万台币!噢,主啊!你果真照你的话成就!这剩下来的,虽然不算甚麽,但我们已经够了,不需负债!

葬礼之後第三天,我搭飞机北上。妹妹说,高雄天气不佳,会有大雷雨,因为台风快要来了,嘱我不要忘记祷告,求飞机飞行平顺,免得晕机;因为那天早上,小妹才飞回台北,晕得很难过。我忽然想到,是啊,我向天父求好天气,求暴雨延後几天才来,不是兑现了吗?怎麽没有想到要求再延一天让我顺利启程呢?既然正在下大雨,班机也暂停,那我就求暴雨能停下来吧。天父实在厚爱我,平日祷告并不是每一件都马上蒙垂听的,但是那天晚上八点钟,雨真的停了!我顺利与先生会合,然後回美国去。

回到美国,进入家中的第一个感觉有点奇特,所有电子钟的时间都混乱了,微波炉和录影机上的时间一直闪动,传真机故障,电视没有影像,而且所有的无线电话都无法使用。正纳闷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邻居非常激动的跑过来说:二十三号那天(台湾的七月二十四日)下大雨,闪电与雷声不绝,忽然一个雷打下来,像炸弹一样在我们家前院爆开,声音非常大,还冒着烟。邻居吓坏了,以为雷打中房屋,马上要发生火灾,匆忙进屋子查看,却查不出任何着火的迹象;等雨势渐小,到前院观察,才发现雷就打在靠近屋角的一棵松树上,除了几枝小分桠被打断以外,没有其他的损失。我站在院子里,抬头仰望那棵松树,被雷击中的地方露出一小片白色的树干,那棵树依然好好的活着。是天灾也好,是魔鬼的作弄也好,我深深的感谢天父,即使我们不在,祂仍派天使看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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