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世界
田舍
一辆旅游车停在闹巿的监狱门外。
“我国是全世界最着重人权的国家。”导游面有得色,与有荣焉,觉得无论什么,第一总是好的。
“我们的犯人比一般人民生活还好。他们不必做工,狱中设有健身房、泳池、桑拿浴室……”
全体游客的头,都随着他手指划的方向,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移动,虽然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高墙和铁丝网。
一个不听指挥的游客,把身子旋转了一个三十百六十度,四周张望,忽然大声惊叫:
“咦,这里从前不是民居吗?那边不是教堂吗?”只见他左右手齐挥,俨如熟练的交通警察。“十年前我来过这里,怎的现在都变成大大小小的监狱了?”
导游更神气了,裂嘴而笑,嘴巴从右耳垂直扯到左耳垂,说:“这是我们民主国的特色。我国人民要求打击罪恶,国会顺应民情,便大建监狱。”
* * *
总统在办公厅内踱来踱去。
“盖建监狱的事,似应停止了罢?”他对助手说,“现在全国都是监狱,我快要沦为监狱处处长了!”
“是的,”一个亲信说:“根据调查所得,十有八九的监狱都空置着。”
“混帐!”总统拍桌大叫,“犯人都哪里去了?”
“被法官判无罪释放了。要不就是获得假释,提早出狱。”
“难怪罪恶永扑不灭啊!”总统无助地说,目瞪口呆。
一个官员苦着脸说:“正是这样。总统先生,您叫我们能做什么?若不加盖监狱,如何显得我们在努力打击罪恶?再者,一旦停工,许多人就因此失业,打击经济,选民不悦,连任就有问题。”
总统大惊失色,惶惶然如被赶入穷巷的狗,说:“这事若给该死的记者知道,如何是好?你我的权位都不能保啊!总不能坐以洩漏国家机密的罪吧?”
众官员也一筹莫展,只好尾随着总统,焦急地踱来踱去,如锅上蚂蚁。
只有一个官员仍旧坐着。他镇定地眨眨眼睛,不急不忙,说:“总统先生,诸位同僚,你们大可放心。只要我们能制造就业机会,使经济复苏,选民便会满意。那时我们便可对选民说,治国是讲才干,不是讲品德。”
* * *
在监狱一○七室内,坐着老、中、青三个犯人。
老犯人问中年人:“你犯了什么罪?”
中年人气愤而又迷惘的答:“我管教自己的孩子,打了他几下手心,就被控以虐待儿童罪名。这里政府真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随后中年人反问:“您老又犯了什么罪?”
老年人答,“我家被贼人光顾,我的狗咬伤了贼,我被控纵狗伤人,罪名成立。”
“你呢?”他们齐声问青年人。
青年人沮丧地答:“我是警员,追贼伤了贼的脚踝,被判入狱兼赔偿贼人四百万元。”
中年人无助地以双手捧头,愤愤然大叫:“贼呢?杀人犯呢?怎么入狱的都是我们?!”
* * *
黑暗殿上,文武黑暗之子继续争雄居功。
老哲正要从容说明他的阴谋毒计,一位状如法官,黑袍假发的黑暗之子,一个箭步趋前,牵动着站列在他背后的黑暗众子,速度阵法俱如扫帚星。
“这就是法卿家和他的陪审团员罢?呵呵呵,好个阵仗!”黑暗之王抚须奸笑。
“下官正是。”黑袍假发挥舞宽袖,面露得意神色,作了一个长揖,说:“下官睿见独到,玩弄擒贼先擒王之术,擒着大法官们,惑乱全国……”
话未说完,黑暗殿中响起一阵嘘声、责骂声和嘲笑声。
“大法官那能算王?!当今的王是总统。”
“都是混帐、骗人的话。可骗不了我们。”
“众位卿家肃静。”黑暗之王声浪深厚宏博,在黑暗殿中不住迴响着,直至众官胆战肃静。
“法卿家可以继续禀奏。”黑暗之王作个手势。
黑袍假发说:“这就是下官眼光独到之处。总统数年一任,外有选民威胁,内有国会制肘,我若擒着了他,也无多少用处,又用不了多少年。他卸任后,我还要从头开始工作,太费时费事。下官的妙计是舍难取易,攻其弱点,擒拿任终身之职、掌执法之权的大法官。他们无惧选民,不受国会制肘,敢于挑战总统。只要一句不合宪法,总统和军方经过无数商讨、妥协,才签署成的军法也只好名存实亡。任由舆论、国会、军方、人民和总统怎么吵个你死我活,他们总稳若泰山。”
黑袍假发说得摇头摆脑,十分自我欣赏陶醉,忘形大笑说:
“哈哈,『不合宪法』,对,这就是我给他们的灵符。只要抛出这道灵符,人人丧胆,束手待擒。大法官借此就可任意妄为,以黑为白,以暗为光,以非为是,称义为恶,称恶为义,把干坤倒颠,阴阳翻覆,定恶人有理,把无辜人陷在狱中。”
说到这里,他的白色假发忽然变黑,黑袍变白。若不细看,几乎可以乱作天使。但等一会,发袍忽又回复原色。如是者变幻不绝,忽黑忽白,忽白忽黑,令人目眩,几乎忘了他原来所穿戴的,到底是黑袍白发,还是白袍黑发。
忽然,忽黑忽白面上露出一抹阴险笑意,说:“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化。其实我也没有做些什么,我只是发现了这个诀窍,这种心理,让他们自以为义,自以为正,迷醉在使用权力的快感中;然后,如骨牌倾到,一切就是这样下去了。”
(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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