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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那个动荡的年代

宁威亚

我九岁丧父,12岁丧母,17岁从军,24岁丧子。在重庆当宪兵时,每次警报一响,我们就要护送百姓进入到防空洞,自己却要留到最後才能进去;那时已是火海一片,因此有很多宪兵被炸死。这些经历都让我深切体会到死亡的无奈丶可悲和可怕。

初做生意

1945年日本投降,紧接着就是中国内战。我和三个四川老乡一同退役,每人拿到退役金50万元法币,要用两个口袋来装。可是50万听起来虽多,在当时却只能买到二两半黄金。我们四个人合起来买了十两黄金,想做一点生意。起初从徐州买鸡鸭带到上海去卖,再从上海买些水果丶糖带到徐州去卖;可是未到上海,路上鸡鸭已死了一半,我们反亏了本。

後来我们在南京四川餐馆“大行宫”吃饭,这馆子生意很好,老板却打算还乡。我们立刻找他洽谈,用八两黄金成交,条件是必须雇用他的20多名员工。这个我们求之不得,因我们四人都没有开餐馆的经验,更谈不上做菜。於是不但全数留用,还给他们多加薪百分之三十。员工们因此大得鼓舞,工作更卖力,生意尤胜从前。

第一次看到“耶稣”二字

1948年冬天,徐蚌会战,国军失利,长江以北的地区大部分已落入共军手中。国军所在的地方物价飞涨,法币都改成“金圆券”,不久“金圆券”贬值。1949年和谈破裂,共军南下,南京吃紧。

那时,我们的顾客多半是国防部的高级官员,每天晚餐收入都有好几口袋的“金圆券”。我们当天就须订购食材,否则明天价格就会上涨。剩下来的纸币就拿去买银币“袁大头”丶“小头”等等,堆得很多。可是银元携带不便,太重又不安全,我就把银元带到上海去买黄金和美钞。

一天,我坐夜班火车去上海,清晨拉开窗子一看,两旁五光十色的广告中,赫然有四个霓虹灯大字:“快信耶稣”。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耶稣”这两个字,不由得想,耶稣是谁?为甚麽要信祂?

忽然得病

这时候人心惶惶,大家都赶着逃难,必须结束餐馆。我买了两张火车票,准备与妻子南下。那天晚上,我和员工吃完最後的晚餐後,把所有的银元都提了出来,分给每人三个月薪水,另外还给奖金。分完钱後,大家向我道谢,忽然我却头痛欲裂。听到妻子喊叫:“快出去找医生来!”其他人说:“外面家家关门闭户,商店和医院全都停业了。整个南京市就如同戒严一样,路上不见一个人。”渐渐地我就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早上起来,外面鸦雀无声。以往早晨六点钟,我尚未起床就听到街上卖菜丶卖肉的叫喊声;现在一片静寂,恍如做梦,妻子也不见了。我拼命大声呼叫:“贞裕!贞裕!”一面跑去厨房,看见炉子上的水快煮开了,就泡了一壶茶,坐在账房的桌子前。突然大门推开,贞裕由外面进来,边走边叫:“共产党来啦!共产党来啦!”见到我就说:“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生病,我们早就坐最後一班火车走了!”原来,我已昏迷了三天!

她正埋怨时,外面传来紧急的敲门声,原来四个逃难的员工折回来了。但见他们蓬头散发,两手空空,赤着双脚,见到我就说我因病得福。因逃难的人很多,人山人海,有部分铁路已被切断,不能通车,有些路上还有劫匪。有些人体力不支就倒了下去,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被踩死。他们的行李全都丢失,又冷又饿又疲倦,最後决定还是返回。我生病不能逃难,反免去此劫。妻子听完说:“你那时发烧三天三夜,嘴里不住地说甚麽『快信耶稣,快信耶稣。』”我心里想,是不是那位耶稣保佑了我,赐我平安呢?

逃往香港

我有个小学同学叫黄昌全,烧得一手很好的四川菜,在香港成了名厨。他很关心我,多次来信力劝我和妻子赶快去香港发展,说已给我找到工作,还寄来二百多元港币作路费。盛情难却,加上不知道明天的政局如何,我便和妻子商量,由我先去香港看看, 她留守国内,日後再做下一步决定。

当时交通已受限制,去广州要申请通行证。我和一个朋友到了广州,再去深圳。深圳那时只有一条街,晚上漆黑一片。买了早晨的火车票,次天下午就到九龙,那天是1949年的4月28日。

哪里知道才过几天,5月1日,英国政府就宣布不准华人入境香港,这样我和妻子一别就是两年。黄昌全掌厨的餐馆叫“新宁招待所”,就像今天的五星级宾馆,住的都是最高贵的客人。上海逃难来的银行家和大商家,连杜月笙也居住在那里。我的工作是管理货房和“菜码”,就是晚上把明天的肉丝和蔬菜切好,并准备佐料。

家庭风暴

我们员工的宿舍就在李圆山上,地方很大,宿舍有个女工负责打扫和洗衣服。她很喜欢唱流行歌曲,闲来无事就引吭高歌,我吹口琴和奏,不知不觉就产生了感情,悄悄相约去看电影。我和妻子是由别人做媒的,没有谈过恋爱,对恋爱有点憧憬。如今一个人在香港没人管束,竟情不自禁地谈起恋爱来;虽然良心自责,却不愿意悬崖勒马。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忘记国内的妻子,还千方百计把她申请了过来,夫妻团聚好不兴奋。可是一天我正在餐馆工作,贞裕忽然找来,态度很凶,大声叫我出去。接着一把抓住我的领带,瞪着双眼声泪俱下地说:“你变心了,你变心了!”我叫她小声一点,就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跟她回家。原来她在家没事干就翻箱子,翻出了我给那女工的一封信和她的照片。从那天起,我们家从晚上吵到天亮,有如地狱,我开始患上失眠有三年之久。

失业徬徨

再过一年,“新宁招待所”就关门大吉,因为着名歌星白光要在日本开店,把我们两个名厨黄昌全和陈建民都拉走了。搬离宿舍以後,我们迁到黄大仙居住。我与留下的厨师龚福成合股,在钻石山开了一家四川小菜馆,取名“成都味”。生意不错,每天都有人排队吃饭。当时我们装不起电风扇,只好在上面放一排活动扇子,雇一个小孩子来拉。不幸的是龚福成染上鸦片烟瘾,频频亏空公款,不得已只好拆夥。

拆夥以後我走投无路,钱用完了又生起病来,失眠丶肺病丶胃病困扰着我。门前冷落,朋友稀少,顿感人情冷暖。有一天,一对夫妇来看我们,男的叫王少华,也是做厨师的。他太太对我说:“大哥,我们知道你有病,就来看你,没想到你竟病成这个样子。我希望你能信耶稣,信耶稣才有平安。”她丈夫接下去说:“真……真……真的呀!信……信了耶稣,就有平安。”他有些口吃,咬字不清,我几乎要笑出来。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还会有平安吗?简直是一对愚夫愚妇。他们要为我祷告,我不明白甚麽叫祷告。他们祷告时,我睁着眼看他们。他太太先开口,一面祷告一面流泪,我有点感动,後来她丈夫开口祷告,也在流眼泪。我觉得不论怎样,他们那麽真诚,实在难能可贵。他们走时,我送他们一程,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我想,这一对夫妇虽然很迷信,来看我时两手空空,没带任何东西,但是他们的真诚实在令人感动。

初去教会

这时,我们已搬到钻石山一个月租30元的小房间居住。房东把她的房子分成六间,自己住一间,其他都分租出去,厕所丶厨房都是公用。当时香港没有电视,只有收音机,“丽的呼声”广播电台所播出的都是新闻报告和广东戏。房东经常打麻将,收音机和麻将声此起彼落,吵得我心烦意乱,只好出外散步。走到一个地方,看到霓虹灯有“中国基督徒国语教会”几个大字,我一看到“国语”二字就倍感亲切。再想起那天前来看我的夫妇说:“信耶稣有平安。”就想反正没事,不如上去看看。

教会是在二

楼,门半开着,一个白发老先生过来欢迎我,和我交谈几句牧师就进来了。他是王守寰牧师,东北人,很热情地和我握手聊天,又请老先生聚会时替我翻诗歌丶圣经。王牧师的嗓子很好,他带领大家唱诗。唱完了第一首我的心里就开始平静下来,再唱第二首,感觉和外面的流行歌曲不同。王牧师的口齿很清楚,但他讲的我一句都不能领会,心想以後还是不要来了。

走到门口,王牧师对我说:“今天晚上是查经聚会,宁先生第一次来,可能听不懂。”接着他邀请我星期四晚上去祷告会,说:“祷告是和上帝说话,你有甚麽话都可以跟上帝说。你身体有病,可以祷告上帝,求祂医治;你太太没有工作,可以为太太找工作的事祷告。”

认罪大哭

第二天是星期三,我的情况和以前一样,而且感到更糟,整天愁眉苦脸,觉得一天不如一天。常想今天的生活怎麽办?浑身是病怎麽办?何时才能好起来?早上忧忧愁愁地出去找工作,晚上垂头丧气地回家,深深後悔当初来到香港。

到星期四早晨,头还没有离开枕头,忧愁就已涌上心头,心乱如麻。今天又怎麽办?何时才能找到工作?病何时能好?突然想起王牧师说今天晚上有祷告会,急急想去祷告,求上帝解决我的问题。要等十来个小时才到晚上,怎能熬得下去呢?後来我又怀疑,王牧师说任何人都可以向上帝祷告,求上帝医治疾病,那为甚麽还需要有医院丶医生和药房呢?如果祷告可以使我妻子找到工作,为甚麽还要有职业介绍所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仍是半信半疑。最後决定,不管祷告灵不灵,反正不花钱,不妨试试。去教会时,我好像背着千斤重担,两腿有如上了沙包,蹒跚而行。看见路旁做生意的小贩那麽自由自在,不由得埋怨老天爷为甚麽那样不公平,把一切苦难都落在我身上。我又没有犯甚麽罪!

好不容易走到教会,门还是半开,李老先生见了我恳切问病好些没有,我闷闷答没有,他说:“今天晚上,你可以祷告。”王牧师来了,先後又进来二丶三十个人。大家拿起椅垫子跪在地上祷告,只有我一个人坐着。後来我想,我是军人,见到官长时必须立正,对上帝也该是如此,就站起来表示恭敬,可是仍祷告不出来。无论抬头丶低头,都不会祷告。心中起了争战,是不是祷告要跪下?为甚麽要跪下?心里响起一个叛逆的声音:“你跪下去等於向迷信低头。”我想,人穷志不能穷,不能跪下。突然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你已穷途末路,还那麽骄傲。你看这些人,哪一个不比你强?他们都那麽谦卑地跪下祷告。”我想,这倒是真的,我病得快要死了,已走到绝路,还有甚麽可夸的呢?就决定跪下,却仍然祷告不出来,而且心里非常难过,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大概挣扎了七丶八分钟,最後想到,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所以上帝一定不会听我的祷告。

正要站起来,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我右肩上,是王牧师叫我向上帝祷告认罪,求耶稣赦免。奇怪?他没有叫我为自己的病祷告,也没有叫我为妻子找工作祷告,只叫我认罪。我忽然想到我在小学时所犯的一切罪丶在家里所犯的罪丶在同学中所犯的罪,如骂人丶说谎丶欺骗和打架;还有当宪兵时所犯的罪,以及来到香港背着妻子与别的女人谈恋爱。我真看到自己罪大恶极,只是过去不把这一切当作是罪而已,还以为是人之常情,我比上不足,比下有馀,只要不太过分就好了。

那天晚上,我才省察到这一切都是罪,就感觉非常伤痛,忍不住冲口而出:“上帝呀,我真是个罪人!主耶稣啊,我须要祢赦免我的罪!”我只祷告了这麽几句话,就失声痛哭,而且停不下来。除了父母去世时,还没有这样子哭过。哭到後来,其他人都静默无声,我的情绪才平复下来,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太情绪化。我睁开眼睛,旁边有些人仍然跪着,有些已站起来。我不敢站起来,这时巴不得地板上有个洞让我钻进去。我怕他们藐视我,怕有人问:“你是不是因为贫病交迫,所以哭成这样子?”可是大家都没有问,像慈母那样接纳我。那种目光,只有小时从母亲那里看过,使我大受感动。

下楼时,我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每走一步都感觉到卸下一样重担,走到街上一切的重担都脱落了,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平安丶喜乐,好像连病痛也没有了。以往回家都是垂头丧气,那天晚上我兴奋地踢开门。妻子问:“你今天怎麽了,和以往不同,精神饱满,脸上都是笑容?”我告诉她:“我信耶稣得救了!”

以前,我整夜失眠,脑子里老胡思乱想。那天晚上,我仍然不能入睡,却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後悔为甚麽不早信耶稣。记得以前有人给我发福音单张,我竟然丢了。如果我早信耶稣,就不会这麽痛苦了。

祷告果效

第二天起床,妻子又出去找工作。我一个人在家,想到家里只剩四角钱,马上就要断炊,心中筹划着要向谁借钱?突然想到王牧师的话:有甚麽需要可以祷告上帝,於是跪下祷告。没几分钟,外面有人敲门,是老朋友梁亨运到附近收账。我们聊了几句,他临走前给我留下一张十元港币。上帝听了祷告,供应及时来了!从那天起,我一看到朋友和同乡,就向他们讲我信耶稣的经过。

我是在1954年3月12日信耶稣的,一个月後,4月18日复活节那天就接受洗礼。妻子後来也信了耶稣,她彻底原谅丶接纳了我。不但如此,还与我同心,成为我名符其实的贤内助。

至於工作问题,上帝也为我解决了。我找到一家上海理发店的账房工作,月薪60元。老板是上海人,常赌马票和看马经,我就在柜台上祷告和读圣经,很是喜乐。有人问我:“你赚这麽少钱,为甚麽还这麽快乐?”我告诉他们,我信耶稣,研究圣经,所以那麽快乐。我在理发店里领了好几个人信耶稣,他们都有去教会聚会。後来我进修神学,做了牧师,热心传扬福音。现在我和妻子已经90多岁,心里仍充满喜乐,觉得为主耶稣作见证,使人蒙恩得永生,是最有意义丶唯一能解决死亡权势的事。

(摘录自《我是小驴驹》一书,宁威亚牧师口述,何晓东编写。承蒙宁牧师允许使用,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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